萧楚煜

理智到绝望,自由至一生。

【玄亮】人间朝暮

      诸葛亮的车马抵达白帝城之时,最后一缕光线也从行宫高耸的穹顶之上抽离。那一向处变不惊的权臣此刻脸上终于浮现出几丝惊惶,他敛起下衫,木屐极快地掠过台阶,不过须臾便至殿前。自接到诏令他安顿好朝中事务便从蜀中星夜赶来,马车颠簸,如此疾跑身体却是受不住。他立于门前,待气息平复正欲跪地行礼却被身侧侍者一把扶住。

      “陛下下诏,若丞相前来,不必候在殿外,可直接入内。”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身侧侍者看坐之后便悄悄退下,大殿内唯有两人,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,那万人之上的皇帝此刻仍在睡着,视线落在他身上,孔明只觉心头遍生酸涩。

      从军数十载,那人仍旧初见之时茅庐中意气风发模样,可短短数月未见鬓间却已银丝丛生了。

      孔明揉揉眼,他不禁为心中想法感到讶异,眼下形势危如累卵,此刻他最应处变不惊,为朝廷筹谋划策,而如今,他却只想安坐塌侧,视线独独陷于那人身上。夷陵火光冲天,他早已做好最坏的设想,如今见他安睡榻上,不觉遍生心安。

      心乱至此,自是无法做事,他便拾来塌侧的竹简随手翻阅,当年茅庐之中偶有怠惰之时他便会如此,累月经年,却未想到这个习惯竟伴他如此之久。

      洁白羽扇被搁置在侧,手腕正堪堪伸过去便被轻轻拉住,竹简滚落在地,孔明心中一动,表面却波澜不惊。循着视线望去,榻上之人不知何时已醒,后者显然未曾想过孔明会任由他这样握着,他后知后觉触电般缩回手,也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打开话匣,大殿内再度落入静默。

      许久,孔明屈膝拜倒在地。

      “参见陛下,臣已安顿好朝中事务,不知陛下感觉如何?”

      刘备平素知晓孔明膝盖羸弱,便免了他的跪拜之礼,可孔明却拒不接受,只是经不住他三番五次的劝阻才应下来,可虽说应允,孔明也只是会在私下时免去,朝中礼数仍是一丝不苟,分毫不差。视线落于塌下拜倒之人身上,一股莫名的焦躁不禁涌上心头,这便是要与他生分了吗?不过这便是如此也怪不到丞相身上,刘备不禁懊恼:是他不听劝阻,执意伐吴,那日朝中丞相复杂的神情此时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的挑动着神经,使他额角隐隐作痛,不得不再度靠回塌侧。

      “陛下!陛下感觉如何,来人,快传太医!”见榻上之人面上又泛起痛苦的神色,孔明急忙上前探查,却被刘备一把拉住, “朕无事……”见孔明神色并未有任何缓和之色,刘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抚,吞去了“希望众人先退下”的后半句,他默默伸出手,任凭太医冰凉的三指抚在腕间,视线却落于立于身侧之人上。

      适才并未察觉,细细看来孔明消瘦了不少,脸色也甚是憔悴,并未比他这病中之人好上太多,想必是他平素操劳忧思过度,此次又是昼夜马不停蹄赶来所致,思绪至此,心中懊恼不觉又长了几分。

      “回禀陛下、丞相,陛下经脉已趋于安稳,并无大事了。”太医此话一出,刘备瞬间觉察到孔明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,这个变化连带他心情也好了许多。他忙不迭地挥手让太医退下,大殿中恢复了冷冷清清,徒剩下君臣两人,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  “……先生星夜赶来,想必是累坏了吧。”心中懊恼丛生,火苗般烧灼得他隐隐作痛,刘备艰难地开口,却听得孔明心中一愣。

      这称谓对他来说自然算得上遥远。十七载谈笑风生如白驹过隙,风云变幻,成王败寇,英雄枯骨早已填满沟渠,他从一介白身变成当朝丞相,也亲手奉上玉玺,目睹榻上之人蜕变成这如今名震四海的君王。战场征尘,茅庐中事他早已来不及回首,便任其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,却被这一句“先生”生生浮出水面,心头的酸楚纷乱而至,片刻间竟激得他有些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  “多谢主公体恤,亮不觉得疲累,且胜负乃兵家常事,主公安心养病,无需过度自责。”他扬起微笑。

      “朝中已安稳,群臣都静待陛下归来。”

      “如今这水冥三分,金天合相,宜谋划大事,待主公归来亮打算先南征,而后北伐,以图兴复之志。”

      孔明停顿片刻,他望向榻上之人,“亮既已追随助攻,便从未心生悔意,甚至这个想法从未曾出现在思虑之中。”

      他目光坚定,蕴含无尽温柔,一如这初夏恬淡的清风。




      刘备醒来时孔明并不在身侧,这几日的侍疾孔明事必躬亲,几番劝阻都不听,想必也是累坏了趁他睡着之时到偏殿补眠去了。近日以来的细心修养使他精力得以充分恢复,刘备微披外衫起身前往偏殿,却在殿外那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目光。

      朦胧月色,模糊了往日那人利于庙堂之上的犀利,更是衬得其面冠如玉,长身玉立,岁月敛去他初出茅庐的锋芒,却增了几分稳重风雅,飘飘乎神仙也。

      “明日便要启程,丞相为何在这大殿门口独自徘徊?”那人闻声回首正欲行礼,刘备先一步解开外衫披在他身上,“夜深露重,丞相要珍重身体。”

      “谢主公挂怀,亮谨记在心,“孔明微微一笑,“只是累月经年,随主公屡屡征战,攻城略地,却许久未好好看过一座城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丞相所言极是啊,逝者如斯夫,”刘备点点头,与孔明并肩而立。台阶之下灯火摇曳,言笑晏晏,皆是他们所为之征战半生的,亦将为之洒下热血的将来。世事浮沉十几载,身侧人来人往,幸而那人始终在他身后,不曾离开。风声猎猎,衣袂微起,刘备微微偏过头,对上他的目光,“得军师半生,备三生有幸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们回家。”

      夜色茫茫,星汉灿烂,皎洁月夜,令人心醉。

  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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