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楚煜

理智到绝望,自由至一生。

【玄亮】论心

*玄亮小别胜新婚,情深意更浓x

      刘琦再次见到孔明之时江夏虽已入了春,却仍是乍暖还寒,暖水不暖人的时节。杂着寒意的春风伴着嘈杂的马蹄入夜而来,军师神色淡然如初,唯独因长途奔袭额前几缕碎发微微垂至耳侧,满面倦容尽在眉宇间散开。他翻身跃马而下,向刘琦躬身施礼,将那一场恶战与来意速速同刘琦讲明。见后者并无犹疑地应下来,年轻的军师眉宇略微舒展了一瞬便又迅速皱在一处,这其中变化快到刘琦以为是一场幻觉。

      “先生日夜赶来,想必……”刘琦一番话未说完却被眼前的身影猛地哽住,余下的只字片语生生断在了喉咙中。明明小自己许多的人,此刻却默然矗立在江边,雾霭沉沉,眉头紧锁。似乎有了立足之地仅足以让他安心须臾,他温言谢过刘琦后便执拗地向江而立,任凭波光金戈铁马般在眸间闪动。刘琦原本还欲宽慰其两句,却尽觉与那人隔着高墙,索性唤人取披风拿与孔明便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江风无情,却书尽晦涩。孔明已不知自己到底在江边站了几时,他沉沉阖目,心乱如麻。那将军命他先行前往江夏向刘琦求救,聪敏如他,怎会不懂其中深意。眼前尽是那人满面风霜,战马嘶鸣,喊杀震天,自身难保之时他还妄图护住天下苍生,还在为他的安危图谋打算,还不忘扯出微笑令他安心。

      奸贼一怒之下屠了徐州城之时他虽年幼,可漫天火光、哀鸿遍野之景早已深深烙印在心,又怎能轻易忘记。孔明视线微动,他将羽扇背于身后,轻轻摇晃。

      遇此明主,夫复何求。

      他重重呼出一口热气,正欲回去休息,四肢却因长途奔劳酸软无比,微微挪动半步髀间便已经受不住,逼得他只能堪堪倚在树干旁。

      前番因劝其收荆州被回绝气得他直想拂袖而去,好比那块在髀间因长时间奔马而形成的淤青,触碰不得又令他极为恼火煎熬,现下觅得安身之处,心中的情绪便伴着江风一股脑地倾泻而出。

      年轻的军师独自倚在树干旁,在无名春夜中心中不觉酿了满腔的愧意,片刻他转过身来,挥手教人去刘备处传达消息。他注视着江面,目光如炬,适才的怔忪惘然全然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  刘备带兵抵达江夏时已是三日之后,他骑于最前,马蹄扬起阵阵灰尘,却丝毫无法蔽住那一双熠熠生辉的桃花眼。他于马上微微起身,轻易便看到了立于路旁的恭候之人。似是等了很久,那人长身玉立,偶拿出绢布拭去额角的汗珠,见他,便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。

      “主公,请受亮一拜!”

      刘备迅速下马将其扶起,四目相对,他轻轻托着孔明的下臂,心中却生出些奇异来:转走江陵之际,对方纵马离去前的回眸令他遍生酸涩,而如今双眉舒展开来,一对细长的凤目坦坦荡荡,内里盈满了笑意,令他先前的担心尽数散了去,教他好生欢喜。

      “此行能安顿下来,都是托军师日夜奔走啊!”刘备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地落了下来,他自然而然地揽过孔明肩头,大步流星走入军帐。

      大帐内,刘琦、翼德位列两侧。

      孔明率先开口,“不如往投东吴孙权,互为应援,使其南北相峙而吾等从中取利。”正说着,忽有人报曰东吴鲁肃前来吊丧,却说两家有着世仇,又何来吊丧之礼?

      羽扇轻摇,孔明沉吟片刻,微微一笑,“天幸鲁肃来此,亮愿借一帆风直至江东,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去说孙曹南北两军互相吞并,若南军胜,共诛曹操取荆州,若北军胜,则可乘势取江南。”

      军师句句铿锵,劈开前途迷雾,刘备心中为之一暖,可谁不知去说东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刀光暗藏。他皱着眉正欲开口阻拦,却又碍于旁人在侧,只能怔怔望着那人的背影,后者似是察觉自家主公灼灼的视线,他回过头,狐狸转睛般向刘备使使眼神,随即正色言道,“已是深夜,已不好动身,子敬前来可引至驿馆,明日亮再与他同往东吴。”

      “军师明日还要早起,快歇息吧,”时过子时,刘备见案旁那人仍笔耕不辍,丝毫没有就寝的架势,便忍不住开口提醒,“军师虽年轻,可也不能任意糟蹋身子才好,今夜便在此处歇下吧。”他急匆匆一口气说完,见对方乖乖放下笔,没有犹疑地应下来才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“白日军师所论之事,虽事半功倍,但备实在担心军师安危,深觉还是徐徐图之为好。”见孔明起身将外袍挂起,刘备一面说着,一面靠向塌内为他让开一处位置。

      “主公勿忧,亮自有化险为夷之法,不费一兵一卒,便可退曹操百万之众,”对上担忧的眸子,孔明微微一笑,他侧身去熄床边的烛却不慎扯到髀间淤青之处,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,来不及反应,直直地倒了下去。预想冰冷的碰撞并未发生,孔明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     

      “军师这是怎么了?”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“亮……亮无事。”二人离得如此之近,孔明几乎能感受到自家主公强有力的心跳声。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,试图从刘备的怀里局促地挣出,不想后者微微发力,逼得他不得不又缩回这个怀抱。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“军师这叫无事?”四目相对,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不善地眯成了一条直线,“军师如此,怎教我相信军师可以照顾好自己?”    

      白日他便注意到军师走路稍有迟缓,却未曾想这人就打算如此粗暴地硬撑下去,一想及他明日又要只身涉险心中火气便是愈发的大,“怕不是只身到东吴去更是无法无天了?”   

      向来牙尖嘴利之人此刻却像一只吃瘪的兔子一言不发,见他如此模样刘备冲天火气顿时消去大半,余下责备之语皆化作一声长叹,“军师如此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,备实在担心的紧。”他一面说着,一面从袖口中拿出药罐,“知晓军师不善骑马,如此长途奔袭定会受苦,便提前问军中医官请了药膏。”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“请容备为军师上药。”他深深望了孔明一眼,轻轻掀开了他的内衫。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读书人自是面皮薄得很,古往今来哪里有主公为属下亲自上药的道理?孔明羞愧欲死,正欲拒绝却对上那双盈满真诚的眸子,愣是将他满腔的拒绝之语生生堵在胸口,一句也说不出口。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衣衫微微袒开,借着烛光淤青便彻底显了出来,耽搁了些许时日,青紫早已散开,边缘还泛着细微的红,竟占了大腿半边。不同于刘备戎马半生常年衣不卸甲之人,孔明的皮肤白皙而光滑,便更是衬得这处愈发骇人了。月色稠稠,江风猎猎,帐幕微动,药膏裹在微微粗糙的指腹,在淤青处温和地推开,两人一时无言,鼻息间尽是清苦的草药香。

      “车马劳顿,主公是去何处寻来的蒲黄?”被箍在怀中动弹不得,孔明只得靠于刘备的上臂,闷闷地开口。

      “军师好嗅,在甩掉曹操大军后差遣医官在山中寻得了,运气不错并未费上许多时间,”温热的掌心覆于那处,轻轻打圈揉着,刘备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,看着大片的淤青细细叮嘱,“军师在东吴自己也要仔细涂抹,不出几日便可痊愈。”

      他仔细涂完才放开了孔明,后者则满脸通红地去熄了烛火,乖乖盖上被子默然躺于身侧。宵禁之时早过,四下寂静,孔明侧卧着,他忽地想起初出茅庐之时刘备赠予他的玉佩。

      年轻的将军身无长物,却毫无保留地将宝剑与印信交予他号令三军,博望一战后,亦是如此春夜,将军交与他的军令下悄悄压着一枚玉佩。不似寻常的羊脂玉那般清清白白,那玉佩其中还带着一点赤红血沁,倒是和他如今髀间的淤青三分相似,无端联想至此,心中的暖意满溢,孔明笑得开怀。

      刘备却不似枕边人这般放松了,此次与孔明重逢劫后余生,如今回想仍令他心有余悸,未曾想眼下竟又要与其分离,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,听到孔明在黑夜中轻笑语气更是染上了几分幽怨,“军师这般,倒是显得备的担心多余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鲁肃向来主张两家联合抗曹,亮早已想好自保之策,主公请静候佳音,无须忧虑,”疼痛被化开。孔明用羽扇轻轻掩住那对笑眼,将军的担忧实在是可爱,在这似水的深夜化作点点暖意,将他完完整整地包裹其中。他又靠近刘备一些,将被子提上来几寸,盖住两人的肩头,“夜深露重,这段时日主公也要保重身体。”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刘备便顺势揽他入怀,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军师的后背,却被怀中之人伸手回抱住,“主公好意,亮不胜感激。”说罢他微微阖上眼,嘴角轻勾。

      一夜无梦。  

      年轻的军师终于在这无名春夜,将一颗心完完整整送了出去。

评论 ( 8 )
热度 ( 305 )
  1. 共30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萧楚煜 | Powered by LOFTER